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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间固如此,杂陈合其中

【关周】越人歌 10

本来以为能一章节写完,结果又写冒了。


10.

 

公子宇一行人马,从那山坡下来之后,竟然真的毫无波澜,平平安安地穿越了周巡所说的那个村子,宿了一夜。第二天一早出发,才到晌午,未及吃了午饭,便远远看到了吴国边界的界墙。

 

护卫们一路走下来死伤大半,其中艰险不必说,看到吴国国界皆是欢欣鼓舞,一个个脚步就轻快起来,急冲冲往关口而去。

 

才入了驿站,楠夫人还未全都安顿下来,外头院子里一阵人喊马嘶,乱糟糟的。公子宇眉毛都拧起来了,大吼一声什么人胆敢造次,便冲了出去。

 

外头是公子峰。

 

他们乘船,比公子宇早到吴国境内半日,在另一个比较靠近渡口的驿站休整,本来预定的计划是安顿几天,在那里等公子宇赶上去。

 

白马一路被催着急冲狂奔,跑得性起,骤然给勒住了,在院子正中四个蹄子乱跳,嘶鸣着甩头甩尾,公子峰素来对这匹马很是纵容,即使被颠着也不用力去勒,就提着缰绳问公子宇:“周巡人呢?”

 

公子宇一下就被他给问愣了,脑子里急急一转,反口问公子峰:“不是你让他跟我们分开走的?”

 

“分开?”公子峰神色剧变,手里把缰绳狠狠一拽,白马生生被吓了一跳,这才安分下来。

 

“你们在哪儿分开的?”

 

公子宇看亲哥的神色,才觉得这事儿哪儿不太对。可是他又不知道周巡和亲哥是怎么商量的,冲他瞪眼珠子使厉害有个屁用啊?于是瞪回去,气哼哼指了个方向:“就在之前说会遇袭的那座山头。”

 

公子峰掉转马头就想再冲出去,被公子宇猛一步上前,一把抓住辔头:“哥你等等!你听我说完怎么回事再去!”

 

 

 

他跑到山顶上时,天上已经显露出星光,在山顶又转了几圈,他才发觉汪苗等人都没能跟上来。

 

公子宇他们离开此地只有一天多些,尚且不知公子江的死士有没有肃清干净。他不能施放讯号,也根本不想等。他也是研修过布兵的,又看过此地的山形图,知道死士设伏大约都在哪些地方,毫无犹豫便纵马钻进了山林中去。

 

荒野之处林木茂密,在夜里森森然的,白马跑了半日已经疲乏,看着没法下脚的密林,就越来越不肯接着走。公子峰无奈,下马牵着它向前。

 

他看到一些压伏过的树木,砍断的树枝,还有马一路踏过去的痕迹,追着那些断断续续的痕迹往前走。林木越来越密,黑幢幢地遮住了本就微弱的月光,他渐渐地觉得深一脚浅一脚,也不清楚自己在朝着什么方向走。树林里只有他踩踏和冲开灌木的声音,还有他和马匹的呼吸和脚步。

 

偶尔远处有一些微弱的声音,像鸟兽,或者风声,也许是一个人的声音,不知是谁。他试图走过去,怀着一点恐慌和希冀。但那声音消失了,直到他走得又一次迷惘,又从其他方向传来了其他不明缘由的声音。

 

应该休息,明天再找。

 

白马累得低着头一声一声喘粗气,脚步拖沓,要他拼命拽着才驯服地向前一步步走。他也觉得很累,疲乏,从未有过的又累又饿,可他停不下来。他的胸口里有一点火在焦灼地烧,叫他的脚一步步向前。

 

周巡在哪儿?

 

他当然设想过周巡也许会猜出来的。

 

他想过周巡会和公子宇吵一架,会当着楠夫人的面前发一顿脾气。他甚至觉得周巡可能会甩手不再管他们这一行人。只是他走不了多远又会再回来。他想,周巡不会回越国的,他在那里已经无立足之地。他为了活命也会到吴国,那时候再看要如何解释。

 

他没想到周巡会把事情做到底。

 

公子宇说,周巡应允要保护他的时候,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本意是怎么样的。但是周巡并不在乎,他只在意自己所答应公子峰的事。可当彼时,公子峰也不知道周巡那时的心意——哪怕你只是要我装个幌子,我也一样会为你做到一切。

 

我现在知道了。

 

公子峰踩着石头,伸手从树干上拔下一柄箭矢。还好,箭头上没带着血,是射偏了。四下里看不到其他的箭,这里不是他们缠斗之地,大约只是追击时射出的。

 

是我没想到。是我该嘱咐你,却错漏了没有说出口。

 

我应该告诉你,你要到吴国来,一定要来。

 

我应该说,你这一路都不能乱跑。

 

我不应该瞒着你。应该都告诉你才对。

 

他脚下忽然一软,差点整个人陷落下去,幸亏缰绳死死地缠绕在手腕上,白马嘶鸣一声急急后退,将他从陷阱里拽了出来。

 

他趴伏在地上,眼冒金星,喘了好半天,才去细细察看那陷阱。

 

那不是一个人可以挖成的,陷坑足有大半个人深,里面插着削尖了的木桩。不是捕兽用的,专门是为了引人过来陷杀人的。他们不会单单只挖了一个,这树林里还有多少个陷阱,张开血口在等着周巡?

 

他在哪儿?

 

树林里的夜半,太黑了。枭鸟和小兽在四周时时掠过。冰冷的山风掠过树林,吹掉冻得干硬的碎树枝,哗啦啦地掉落下来。

 

公子宇说,周巡离开的时候身上马上尽带的都是武器,除了还剩一点底的酒囊,没有什么干粮。

 

他在哪儿啊?

 

很远的地方忽然闪现出一点点火光。

 

公子峰放慢了脚步,压着白马,一点点地靠过去看。

 

那边人声嘈杂,至少点了两三处大篝火,丝毫也没有隐藏。肯定不是周巡,也不是公子江的死士。公子峰暗自想了想,便放宽了心拉着马赶过去。

 

那是一队越国官军。

 

哨兵押着他与长官通了手令,就恭敬地牵走了白马去照顾。公子峰被迎进帐里,叫人拿来吃食饮水。

 

他们是公子天手下的官兵。

 

越王彬乃是一国之主,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管,甩袖子就走了。他的玉玺和禅位诏书,都是按照约定,上船两天之后送到公子天手里的。公子天也应允了他们,派出人马帮助清剿公子江的死士和手下。追击保护公子宇一行。这也算是帮把手送越王彬最后一程,顺便对必定会给他添麻烦的公子江弹压一二。

 

越国地界,吴国兵勇不能聚集太多。加上越王出走兹事体大,越王彬自己能够动用的人手都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。自然是要找人协助,从一开始要敲定禅让的人选,公子峰就打好了这个主意。

 

公子峰原本就不可能只依靠周巡的一人之力。

 

所以,公子天的兵马杀上来的时候,周巡到底怎么样了?

 

他连夜叫人带来了当时曾经与死士接触拼杀的兵勇,一一细问,在哪里遇见死士,如何打斗,都见过了什么人?又去看过了俘虏的死士,凡有能说话的都要细问,他们如何受伤?有没有见过周巡?

 

他快到天明的时候才睡了一会儿。甫一有兵勇起身打水刷马,准备再带队出去巡视,公子峰便也出了账,又牵着白马,再入林中去找周巡。

 

昨天有好几个死士俘虏,都说曾经见过周巡。

 

他们说的话各自不太相同,有几个说他骑着马,对死士下手狠厉准确,不伤性命,却在一两招内让人重伤无法再战。又有两人,说没看见周巡的马匹,只见他手起刀落,不再容情。有一个人说见到他似乎是带着伤,但并未看清,就被他从树上一巴掌抽下去。

 

兵勇都说没看到陌生的人,有一个说,他们与公子江的死士刚刚交上兵刃之时,远远地见过一个黑衣人,并没追上去。

 

公子峰就顺着他说过的方向走。

 

天光还好,林木间光影斑斓,他看得比晚上远,走得也快些。他看到了更多打斗的痕迹,捡到一两条看上去有些相似的黑色衣料,带着血,但不多。

 

他没有昨天那般慌乱了。马蹄一步一步地踏在枯枝败叶上,嚓嚓地响动,他就随着颠簸,胸口里空隆空隆地动。他心中的平静像一瓮水,晃荡着,往下坠着,姑且吊着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戳破了,便把一切气力都漏出去。

 

他屏着一股气,备着那一刀戳下来,备着看到一切他所不敢面对的东西。

 

他不能等到别人找到了周巡的下落,再来告诉他,发生了什么。然后周巡就变成了几句话,几行字,从他眼前消失。

 

是生是死,他都要找到。

 

白马忽然打了个唿哨,仰起头来嗅了嗅风,脚步硬是往偏一些的方向急匆匆走过去。公子峰心里硬锤子敲一样嘣嘣地砸了几下,随着马走。这匹白马和周巡所骑的黑马是同一匹母马生下来的兄弟两个。黑马是他特意挑了给周巡骑乘的,想不到今天有这样的效用。

 

马冲过一片低矮的灌木,前头是一条林中的小溪空地,溪边,倒着一匹黑马。

 

公子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马冲过去的。回过神的时候,他手上托着那副熟悉的牛皮缰绳。缰绳是他替周巡挑的,那上面现在沾满干透了的血,已经硬得掉下血痂的碎块。马是股上和肚腹上中了六箭,又顺着山坡摔滚下来,前腿断了。有人一刀刺穿了它的喉咙。它死得很快,眼睛都没有完全合拢。马鞍上的酒囊还挂着,杀它的人只来得及结束了它的痛苦,就匆忙地离开了。

 

他在马尸旁边找到一堆染血的布条,是包扎过伤口,又解下来的。

 

他抬起头,四下去找足印脚迹。

 

周巡在哪儿?

 

他想,应该不远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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