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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间固如此,杂陈合其中

【簇邪】麻木(下)

写出来和我最初想的差老鼻子了。感觉我自己把自己给骗了。

和上半段一样,有一点人物心理引用自沙海原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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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一早,出门时,吴邪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。是哪里不对,又说不出什么端倪。

 

早上黎簇将手机往他面前一伸,给他看一本旧书的封面照片,问他:“见过吗?”

 

他声音低低的,又懒散。

 

吴邪扫了一眼,只觉得似乎在若干个旧书摊上见过类似的封面,一想而去,便有好几种,有无图书馆红印章的,不同新旧的;似乎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。

 

“大概见过吧。”

 

他这样答话时,尚且并无半点警惕。这是雷城归来之后的新添出来的一点懒散毛病。一个人类的神经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阈值。渡过了一些艰难的事情之后,曾经重要的东西就变得没那么重要,于是原本需要灵敏判断的状况,也不再需要那样过分的敏锐了。

 

黎簇凑过来,挤到餐椅和桌子狭窄的间隙中,并不软玉温香地硬是坐到他大腿上,神色介于撒娇和要生一场很大的气之间:“要一起去看吗?”

 

吴邪凭着求生欲,装傻地答:“不了,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捣乱。”

 

黎簇满意地凑过来,碰了一会儿他红红的嘴,才算把那几十斤结结实实的分量抬起来,饶了老吴一命。

 

中午吴邪同胖子约了吃饭,去追寻南城一家酒香巷子深的酱蟹。酱蟹膏美肉甘,糖盐调味均衡适中,鲜而不厚,好似在南北甜咸二党之间架起一座友谊的长江大桥。

 

好死不死,吴邪在吮指之余瞥了一眼墙纸。

 

墙纸装潢是复古仿旧的设计,老照片旧奖状,绿油漆的墙裙子。有些人毛病多,是个字就要念,偏偏一方大照片框里,背后的衬纸是一张本子上撕下来的手写日记。

 

吴邪就突地站起身来。 

 

那是一张陈文锦的笔记。且是吴邪以前没看过的部分。

 

瞎子来时,小哥已经被胖子从酒店吵吵来了,戳在一旁满脸没睡醒。吴邪抬头见苏万停了车,笑呵呵地追着他师傅过来,就有点发愁。这闹得有点兴师动众了。

 

不过故国有先祖遗训,四字真言,来都来了。吴邪想反正来了都是一顿饭,不如让他们把苦力跑够了。 

 

酱蟹老板说那老相框是整个儿从潘家园门口一家居饰品端的。那店虽然根本不在圈内,但毕竟潘家园的物业经理算半个熟人,于是胖子直接和店老板微信聊。问到了那相框的做旧组装厂。说是厂,就是个作坊,杂在宋庄一堆画室、工坊、工作室里头。带头的小工给了工头电话,工头给了老板电话,老板给了供货商电话。

 

供货商是北京一个区级干休所图书室的前任管理员。

 

干休所不会拆迁,图书室也不会裁撤,只是现在这样的年月,就连老干部也玩手机了。堆着的图书笔记画报刊物,放着发霉当然不如挑挑拣拣换外快。老管理员对这些换钱的纸倒是不分三六九等,一视同仁,二百一本,随便挑随便选。

 

吴邪这时觉得人多管用了。陈文锦的笔记并不是一本,而是撕开了一页一页藏在不同的书册里面。刚刚跟着一串过来就又找到了两张。除了小哥仍旧人形自走睡眠,其他人都散开了围着两屋子的书开始翻。

 

吴邪才翻了两本小人书,抬头见一本书封面有点眼熟,好像早晨在黎簇手里见过,未及反应什么,就听见外面图书管理员老头招呼了旁人进来,乐呵呵道,正好省得我跑二回,你们一块儿挑吧……

 

吴邪想,卧槽。

 

黎簇在那老头儿身后,恰恰好高出一个脑袋来;一览无遗地看着屋里几人。

 

吴邪还没能憋出半个字来,苏万唯恐吴邪死得不透,落井下石地叫:“哎!鸭梨!你也来给师兄帮忙呀?”

 

黎簇连两个脚尖都没往屋里迈,弯腰伸手,自最近的书堆里抄出一本老杂志来,转身掏了两张粉红票子递给老头儿:“我来买书。给你师兄帮什么忙?”

 

说完掉头就走。

 

吴邪跳起来就追,蹭着车门,眼瞧着黎簇一脚油门给跑了。

 

人腿无论如何追不上四个轮子,吴邪有自知之明,只得立在原地,从地上捡了黎簇扔下的两本旧书。一本是早晨见黎簇手机里拍过照的,里面层层叠叠,夹着七八张陈文锦的旧笔记碎片。

 

胖子溜溜达达地从后头跟过来,探头探脑火上浇油:“怎么茬儿?你刚才没……没叫他?没跟他说呀?”

 

吴邪想,不能揍,不能揍,揍这货是自己手疼……

 

 

 

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,黎簇也常常想起沙漠。

 

他记得海子倒映出的鬼魅一样巨大的月亮,那是黎簇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。

 

一个婴儿很小的时候,认为自己这个个体的存在就囊括了全世界。后来每一个人的自大都破灭了,他们才慢慢明白,自己只是一个人而已。而一个人究竟是多么的渺小而毫无意义呢?很多人直活到半百白头,也不能认知。

 

黎簇曾经在一颗一颗白沙组成的浩渺中,发自内心地意识到自己的不重要。

 

像白沙,像星辰,像海子里的仙女虾,成千上万里的一只,没有意义。

 

一个人的悲喜和成败,就像转瞬消失的泡沫一样,即使侥幸反射到日光,也不过就只能持续几秒。就像他对吴邪,就像吴邪对他。

 

所以被忽略,被忘记,被抛于脑后,很值得介怀吗?很值得生气吗?

 

不呀。

 

人生是线性的,就像一条无尽头的路。吴邪的前面有他的朋友们,有三叔,有九门和吴山居;他妈妈有了新老公和新儿子,黎簇面前的路,不知通往哪里,想不到要去哪里。

 

黎簇只想要离远一点,再远一点,找寻一个地洞或一道缝隙。

 

他在加速,踩着油门,顺着高速路灰白色的栏杆驰向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。

 

而这世界上并没有一个螺壳,能容纳他将自己的残躯塞进去。他盯着一道又一道路标,向身后飞速地划过去,它们在黑暗里反射着车灯光然后一纵而过,被他抛诸脑后。他完全不记得走过了哪里,前方多少公里会抵达哪里。

 

他突然想起了嘎鲁。在苏日格的墓前,和露露抱头痛哭的傻子——即使他是装的,在那当下的时刻他是那样的一个傻子——他们两个人呼叫着“妈妈”连哭带嚎。他在旁边看着,就那么看着这两个人哭。他满口沙子,干巴巴地咽唾沫,酝酿了半天憋出来一句,其实吧,呵呵,我也挺想我爸的。

 

不过想又怎样呢,打算去扫个墓都不知道往哪儿走。

 

他停下来时只是因为油表警示灯亮了。

 

他加了油,并走出很远的一段路,寻找一个可以点烟的黑暗的草丛。

 

身后走过来的人毫不掩藏他的脚步声。黎簇听见了足尖踏地的特殊位置和着力,他知道如果那个人想的话,他根本没有能力发现对方的靠近。所以他默不作声地听之任之,不回头也不反应,麻木地等他走到近前来。

 

吴邪两只手捉在他肩膀上,紧紧地抓住,就好像他是一只离家出走的猫。

 

“你要去哪儿?”他问。

 

黎簇听得出他本意并不是要这样问,他想说的话没有一句能随随便便吐出来。

 

“廊坊。”黎簇低头摸烟,抽出一根,摸到吴邪嘴唇中间,放进去,点火,“我不在的这几天,你就可以走了。”

 

一切的人都会离开。我只是不想看,不想看你离开时的背影。

 

“荣乌高速。”吴邪努力听起来平静一些,“你再往前开点,就快到山东了。你还想跑到哪儿去?”

 

黎簇埋了埋头,将目光投向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黑暗,沉默无语。

 

吴邪去拉他:“走。回去了。”

 

他顺从地跟着,他同吴邪一样清楚,吴邪没必要跑这一趟。他反正闹够了脾气就会回去。可是吴邪还是追过来。

 

黎簇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。

 

吴邪有病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。

 

吴邪是抢了瞎子的车来追他,还顺带了个张起灵做替补驾驶员。

 

黎簇曾经31个小时不眠不休,一个人从北京开到柳州。这点夜路对他不算什么。可吴邪不管他有什么英雄事迹。他在荡悠悠的钢丝上走了前半生,忽然在黎簇身上变出一点他老爹的脾气来,万事都要稳妥,要安全。

 

黎簇被吴老爹按在副驾驶上,拉上了安全带。

 

他低低地嘱咐:“我跟在你后面。我们回去。”他连一句不要捣乱都不敢提,唯恐要戳得黎簇当即犯起性子来。他像是要把黎簇押解回家去,采取了杜绝掉路上所有意外争端的方式。

 

黎簇并没有呛他,卧在副驾驶上,像睡熟了一样安静。

 

张起灵开车不开广播,也不聊天。车子一路穿透黑暗,只能听见机器声和车轮碾过柏油路面的嗡嗡摩擦。进了五环已经是后半夜。车最少,天最黑,化工厂巨大的黑色建筑和烟囱隐没在全然的暗夜里。只有路边绵延无尽的灯光告诉他们,这世界还存在。

 

“你不要跑丢了。”张起灵忽然开了口,“吴邪会害怕。”

 

他不是告诫或威胁,只是平平地把话讲给黎簇听;并不需要确证黎簇的听见,并不等待黎簇的回答。

 

会吗?黎簇在座位上扭了扭,往窗外撇着头。原来吴邪也是会害怕的吗?

 

于是那天之后,黎簇常常盯着吴邪的脸看一看。他们到底没有因为那件事再争吵,黎簇却显得似乎柔软了一些。

 

那年夏天,黎簇没有去下地。他和吴邪一起,在开空调的屋子里,躲避北京柏油路上焦烤的酷热。

 

他喜欢吃冰棒,要果味的,冰的,没有奶的那种;还不肯好好吃,总是采取着很孩子气的方式,把果汁味道吮得干干的,再啃掉已经没了甜味、又酥掉的冰。他坐在空调风正下面,把两条白而长的腿弯折起来,塞进很大的T恤里面,整个人裹做一团虫茧,一边看电影一边吱吱有味地吃冰棒。

 

老猫晃晃悠悠地踱步过去,团在他旁边,他顺手将沙发垫子往腋下夹着,将猫藏在一个小小的夹角里。猫满意地蜷缩着不再出来。

 

吴邪横躺在旁边,严严密密裹着一条珊瑚绒的毯子玩手机刷淘宝,时不时问黎簇,要不要买破壁机?珐琅锅?新的猫窝?猫砂?沐浴露?湿纸巾?电动牙刷头?屡次遭到拒绝后沉默了一小会儿,最后问,你是不是又想买鞋了?

 

黎簇懒得动,隔着一张沙发传了图片给他看:“好看吗?”

 

“鞋柜满得不能再满了。”吴邪不为所动。不能怪他死心眼。他当然想过吴山居可以放数量好几倍的鞋,偏偏黎簇叫嚣那些鞋都是要穿的,要配衣服,没事还要保养,就必须要放在身边。于是局面僵持,房子一共就这么大,鞋子一共就这么多,要来一双,就必须走一双。

 

黎簇的下巴放在膝头上,说话咯嘣咯嘣的:“那你给我唱个歌,我就不买了。”

 

“什么歌?”吴邪撂下手机,朝这边张望。

 

“什么歌都行。”

 

“国歌?”

 

“两只老虎也行。”

 

“……”吴邪楞楞地卡了一会儿,自言自语地开始翻手机,“让你这么一问,我连国歌都忘了怎么唱了。”

 

黎簇嘻嘻地笑了:“你快点,五分钟不唱我下单。”

 

吴邪在那边也没声音,黎簇就把他给忘了。电影里主角正艰苦卓绝地锤炼肉体,想从病床上爬起来去拯救他的城市。黎簇若有所思地看,忽然吴邪从沙发另一头的被子里,幽幽冒出来一嗓子:“往后余生…………”

 

后面没了。

 

黎簇一脸省略号地盯着被子里凸起来的吴邪的膝盖瞧了两秒。

 

“没唱完啊。”

 

“不会唱了。”

 

“不是吧……”黎簇把腿从T恤里伸出来踹了他一脚,“这么没诚意啊!”

 

“我唱了啊!”吴邪被踹得一晃,扭了扭躲了躲。

 

他负隅顽抗。黎簇只好默默吮掉最后一口冰棒,咂摸咂摸那点滋味儿。吧嗒来吧嗒去还是心不甘情不愿,甩手丢了木棒,去扯巴吴邪的夏凉被:“你就不能挑个你会唱的多来几句嘛!”

 

吴邪迫不得已,翻起身来抓着被子同他拔河:“我就乐意唱这个,唱都唱完了!少废话!”

 

黎簇把手一松,连人带被子扑过去,居高临下撑在吴邪上空:“那你再唱一次。”

 

吴邪铁骨铮铮:“不!”

 

黎簇扑通一声,劈头盖脸地塌在吴邪身上,闷声不动地耍赖。

 

吴邪也不哄他,只是挣了半天,将被压住的胳膊拽出来,越山跨海地伸长手拍拍黎簇的屁股:“冷不冷?进来。”

 

黎簇近来没那么倔了,给个坡就能牵着他乖乖走。于是这驴就顺势钻到吴邪的被子里面,去蹭一蹭吴邪红起来的耳垂。

 

秋天第一场雨落下来的第二天,那只老猫病了。

 

先是三天都没有小便。就算吃喝再少,这也不对了。黎簇查了一整晚,第二天就去了医院。

 

吴邪对这类事情有一种莫名的预感。见得多了似乎能闻到味道。他心里有数,可又不忍心从自己口里告诉黎簇。只好陪着去医院。医生很有经验,并不遮掩地讲明,肾功能不行了。下一个是肝。

 

黎簇看看医生,又看看吴邪,再看医生,清楚地问了单子上每个数值什么意思,能不能治,它疼不疼;最后一个问题,能安乐死吗?

 

医生伸手抚着老猫的头顶,仿佛无意之间,把它的两个耳朵一并捂住。

 

“现在做也可以。不过,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。”

 

黎簇没再说什么。两人提着猫包一同出来,上了车,黎簇才问:“吴邪,他是什么意思?

 

吴邪想,他知道的。他都清楚医生是什么意思。可他偏偏不愿意听懂,总认为那句话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引申的含义。猫是他捡回来的,他明明知道,那时要是不捡,它早就死了。

 

但是吴邪并不戳穿他。只是用毛巾包着暖宝宝,靠在老猫身边,时不时还要换换地方。它的鼻尖已经呈现出一种发白的灰黄色,冰凉而干燥。

 

黎簇不肯死心地又问了一次:“医生是什么意思?”

 

“没必要折腾它了。”

 

他叫黎簇倒了些水,用手指沾着,抹到老猫嘴边。老猫顺从地舔掉了几回,再给就不愿意动了。

 

车子还没开到家,猫的身上就逐渐地冷下去。

 

黎簇没有从惯常的门回家,而是绕了半个小区,在行人门那边停了车。他从后备箱里拎出总是预备在那里的行军铲,晃了晃头示意吴邪跟着他走。

 

他们在黎簇捡到猫那条路边,找了一块绿化树木稀疏的地方。黎簇小心地挖了个浅坑,将老猫掩埋好。

 

黎簇一直到晚上都没有讲话。

 

他不讲话,吴邪就睡不着。直到吴邪第二次翻烙饼翻得腰疼,忍无可忍爬起来抽烟。黎簇忽然闷闷地凑过来,离得很近,说话也低低的悄悄的。

 

“我觉得,那只猫就像我。”

 

吴邪心头一抽,抬起手摸摸黎簇刚剪短的头发:“瞎说什么呢……”

 

黎簇没有再说什么。因为他的眼神刚刚落到膝头上,吴邪的手就抚上去。他想叹气,就被吴邪的吻阻挡住。他的眼眶热热酸酸的时候,有一点湿润的东西细微地滴落下来,就流到吴邪与他贴着的皮肤上面。

 

“是我挑中你的。”吴邪很严肃地给他讲道理:“从一开始,你就已经被我找到了,知道吗?”

 

黎簇有很多不服可以讲,却只是灼灼地瞪了吴邪一眼。

 

吴邪就伸出手,用指尖去擦他眼下湿漉漉的痕迹。

 

黎簇忽然秉着鼻音冒出来一句:“你再唱一次。那个歌。”

 

吴邪:“不会!”

 

 

 

THE 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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