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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间固如此,杂陈合其中

【关周】越人歌 7

明天有一整天工作,不开电脑。

就把明天的份也更出来。

7.

 

快入冬时,江上起了初雪,周巡自己一个人押船,去吴国送了第三次货。东西不算许多,又没有贵人随行。于是周巡只雇了两条快船,八九个熟手船工,即便往多了算,有个十来天也足够回来了。

 

他启程了两天,吴国公子宇说要借着雪气吃烤鹿肉,把越王彬和公子峰都拉去他的殿阁中。从中午嘻嘻哈哈闹腾到天色暗,加上公子峰带的江鱼,越王彬叫人炖了十分滋补的竹荪骨汤,牵牵连连又聚了一顿晚饭。

 

最后该玩的玩了,该闹的闹了,一干陪客看着天色脸色都告退了。几个人在殿旁暖和的角落里换了个小茶桌,对着小炉子慢慢说话。

 

周巡这一次带的东西里面,有十几箱子细软,杂在一堆湖景奇石和榔山的硬木之中。公子峰并没对周巡说清楚。周巡虽然对着公子峰面前有点不灵光,可对别人他从不吃亏,自然知道如何向外那边放出风声。

 

公子峰前几次带回去的一些东西,已经在吴国换了田地房产。这次最后一批再落地之后,剩下的,就只有人。

 

越王彬,赵侍卫,晨公主。

 

两个大男人不管怎么说总容易些,就只是晨公主,十几岁出头一个娇弱小姑娘。山路漫长艰险,车马劳顿加上冬天太冷,陆路上公子江使起手段来又多的很。公主是没出过远门的孩子,谁敢保证她就一定能平安无事地抵达呢。

 

可水路更不敢保,船行快了怕她晕眩,行慢了更冷更危险。

 

几个人说到一半,正互相将住了无人言语,内室里忽然传出来脚步声哒哒轻响,一个女人声音幽幽地往外飘:“你们几个也有被难住的时候?”

 

四个人里头,两个人稳稳坐着,赵馨诚起来行了个礼。公子宇是最殷勤的一个,蹿出去三四步远,扶着老婆的手腕往这边拉,还指手画脚支使阿徐和汪苗:“赶紧的腾个座儿!炉子摆过来点!垫子呢?”

 

楠夫人落了座,公子宇就凑合着火炉子的热气坐在她旁边儿。

 

越王彬虽然和楠夫人不熟,但这种场合也没功夫再慢慢客套一大串了,于是开门见山:“晨晨一路去吴国怎么走,我们确实拿不定主意。”

 

说话之间,也没耽误把赵馨诚招过来,按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。

 

楠夫人端着热热的茶碗暖手,慢条斯理地想了想:“你们拿不定主意,一是怕晨公主按着你们男人的速度赶路,身体禁不住。第二是担心如果慢慢赶路,又很容易被人盯上。到时候围追堵截,你们三个全都走不了。”

 

她扫了一眼四个人,赵馨诚两眼晶亮空白,公子宇连连点头,公子峰和越王彬都只是赞同地看着她。

 

“那就……”楠夫人饮了口热茶,“让她慢慢走,只要对外头没人知道是她要去吴国,那不就可以了吗?”

 

“但是现在眼看入冬,冰天雪地,咱们又不可能乘平民车驾上路。越国哪个贵族之女会在这个时候非要跑去吴国呢?”公子峰在脑子里过了一圈,一个个全都排除掉。

 

楠夫人早就胸有成竹:“越国没人去,咱们吴国就没人回了吗?”

 

四个人面面相觑。

 

还是公子宇胆敢与夫人抬杠:“这大冷天的你非要回去干嘛啊?”

 

公子峰和越王彬用眼神支持他,你真棒,你厉害!

 

“我必须得回去,因为……”楠夫人把茶碗放下,换了个铜手炉捧着,一点也不着急,慢悠悠笑嘻嘻地放了个大炸雷:“我怀孕了呀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什么??”公子宇蹿了起来,“你怎么没告……”

 

楠夫人一瞪眼。

 

“啊……啊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呢?!你看这都怪我太不关心夫人了。”公子宇的声调转瞬就低下来了,“亚楠你不生气了吧?怀孕什么感觉?”

 

越王彬回头冲赵馨诚笑了一下,赵馨诚就默默出去请可靠的御医过来。

 

再回过头来,公子峰已经顺着楠夫人的思路想下去:“如果是这样,就是让她藏在你的车中?这样的话就让孩子受点委屈,装个小丫头之类……”

 

越王彬只忖度着公子江没那么好骗,到时候万一他不论是谁都要杀,只怕两个女人都有危险。还没说出口,公子峰就摇摇头:“这样不妥。”

 

他们两个眼神碰了碰,看对方神色觉得大概想到一块儿去了,又一同看了看楠夫人。楠夫人笑了笑。

 

公子宇凑合过来:“怎么办啊?哥?”

 

公子峰回头看看他,忽然说:“咱俩长得,哪儿都一样啊。”

 

公子宇:“???什么意思?”

 

 

 

周巡回来那天下了第二场雪,这一次并不太大,只是掺合着小冰渣,格外冻人。

 

他进来时满殿里的三面大炉子都燃的旺旺的,只差把烟囱也烧红了;又点了火盆和熏炉。所以殿虽然大,往里走几步就暖和起来,再往里些,更是叫热气烘得有些出汗。

 

周巡挺大的步子迈进来,脱了身上的狼皮大袄,往坐席上随便一丢。左右看了看并无旁人,便伸手到腰里摸了摸,捏出个锦缎绣的小包来。

 

“大公子,有人托我给你带点东西。从吴国拿来的。”

 

公子峰本来在软圈椅里等他,坐得好好地,还笑嘻嘻地看周巡一路进来。听他说话声音,才发觉他脸色不算太好,当时心里一动,就猜是不是公子江弄了什么恶心东西来威胁周巡?又听一句才放了心……可是不对啊,吴国?

 

“你这次过去是住在哪里?”能出的事横竖也没几种可能,公子峰嗖嗖地想到几个人。

 

“驿馆啊。”

 

周巡左左右右走来走去,把四周围几个大软垫子都抱到怀里,挑了离公子峰最远的一个椅子,塞塞塞塞好了,舒舒服服地把自己窝进去。

 

“我当然不能自己跑到你宫里去住。不过……”他把那小荷包照准了公子峰怀里一丢,“架不住你宫里的人,本事就是大。人家好不容易出趟门,专程过来托我办事,我要给人家拒绝了呢?也不合适。你说是吧?”

 

他一脸人情世故的笑,低头往茶桌上扫了一眼,抓了一把小山核桃,两道白牙十分有力,咔咔地啃开一颗。

 

公子峰看他啃,看得有点骨头疼,低头把那荷包打开。里头的东西相当俗套,是个七彩线打了同心结的玉佩。结是新的,玉是旧的,上头光泽柔润,看得出来贴身带了很久。

 

“……”公子峰一时没想起来是谁。

 

“没想起来?”周巡超机灵地就瞧出来了,又咔咔地嗑开一个小核桃,“我提醒提醒你,挺白的,个儿挺高,姓……姓什么来着……”

 

公子峰叫他那个眼神扫来扫去的,说话又是那个口气,后背有点毛,一个不小心脱口而出:“姓晏?”

 

“啧!不对!你看你都不记得人家姓什么,这哪行!人家多可怜。”周巡笑嘻嘻地冲他摇摇头,把一手的小核桃壳哗啦啦丢在桌上,拍了拍手上的渣子,“唉,也怪我,这我也没记住。要不然这样……”

 

他溜溜达达,又奔着坐席去拿衣服。

 

“你先慢慢儿想着。我回去也帮您想想。你看我这刚回来,我屋里还没生炉子呢,眼看晚上怪冷的……”

 

几句话没说完,人都快走到门口了。

 

公子峰看他走得,那叫一个疾风骤雨虎虎生风,估计这时要是喊他一嗓子,怕是得更生气地冲出门去。虽然自己肯定要把这人拖回来的,可大冷天的跑到院子里实在非他所愿。于是只好兵行险着,用了个不太光明磊落的计策。

 

他抬手猛地一掷。

 

“啪嚓”一声。玉佩就在周巡脚前不远的黑色砖地上砸了一个粉粉碎。

 

周巡猛一掉头就冲他吼:“公子过分了吧!别人想方设法带过来贴身的东西。你为了个船夫就给人砸了合适吗!?”

 

公子峰剑走偏锋地答:“周巡,你让人骗了,这位不是我宫里的人。”

 

周巡当时就卡住了。

 

“那你刚才还猜他姓什么?”

 

“我不是没对上号儿吗!没这个人啊!”

 

周巡脸上的神色,似红似白,阴晴不定地转了半天,瞪眼道:“不可能!你宫里的侍女,那个伍玲玲带他过来的。”

 

公子峰心里就想,哦……伍玲玲啊……

 

不过仍旧义正词严道:“我宫里的侍女又怎么能保呢,我久不回府,有人拉关系要走她们的门路,和王公府第拉关系,也不奇怪。”

 

周巡觉得他忽悠人,可是说不出理来,瞪他。

 

此事理亏,不宜掰扯,公子峰勉强压住了周巡的势头,就把周巡往床边拉:“这天都快黑了,现在开始生炉子来不及了。”

 

周巡嘴硬:“不生炉子就不生,我冻不坏。”

 

公子峰倒驴不倒架:“你冻不坏,会耽误我的事。”

 

“能耽误你什么事?不就是……”周巡冷不防就顺着他的话茬说了下来。几句话的功夫,已被他拉到帐子前头,一转脸就愣住了。

 

床上铺的并不是锦缎被褥,而是黑压压亮闪闪的,有被有褥子,正反带毛的,熊皮。

 

“不就是账中的事。”公子峰顺水推舟:“你在江上睡不暖。这是今年秋天打的,让皮匠去革好了,新缝的。”

 

周巡脾气发了一半,憋回去一半,也不好再接着说什么,瞪着公子峰冷笑:“行啊。挺好。我昨天夜里盯了一宿,现在正好暖和睡一觉。”

 

说完把公子峰往外一推,自己钻入帐子,就从里头系住了。

 

这人吧,发脾气也挺好看的……吴国大公子拿他没辙,只能自己又巴巴把账上带子切断了,再撩开一点缝,瞧瞧里头的人,有没有还在发脾气?

 

周巡背身不理人。却是他穿衣服的习惯不好,总不爱层层叠叠地穿着内衣衬衣,于是脱掉了外衣,里头就什么也没有。他裹着被子,从黑丛丛的毛皮之中,露出一条脊背来。他夏日里肤色棕黑;可现在入了冬,已经捂了小半年,又被黝黑的皮毛衬托,显出一色十分诱人的象牙白。

 

公子毫不客气地摸上去一把。

 

他本以为周巡非要回一膀子给他一下,还提防着,却没想到那人没动?细看一看,原来耳轮红了。

 

“也想我了?”

 

他碾着那副肩膀,和肩膀上杂乱无章法的线条,碾着碾着就碾到硬邦邦的旧疤痕,有刀伤,也有模模糊糊看不清的,不知是烫过,还是医治不当生过疮。伤都已经过去了,现在都封住了口,被他摸过去也不会再疼。可疤痕还是好好地留下来,讲着这处伤口的故事。

 

公子峰摸着摸着,忽然就想起了些别的事情。

 

周巡说他只是船夫。

 

他不说以前的事,也不谈公子江。公子峰不问,他就装作没有这件事。汪苗寻访了很久,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叛逃出家主的府门之外。对于一个从小被培养长大的死士来说,这太奇怪了。从道理上说不通。

 

就算不说公子江,他行船十年,怎么能说自己就是他头一个唱歌的人?

 

周巡不能计较那些宫里的人。公子也不能计较周巡的过往。

 

他突然有点体会到周巡刚才的生气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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